小时候喜欢看打仗的电影,因为影片里有英雄;长大后一身戎装守国门,因为边关冷月显豪气。英雄情结根深蒂固,崇尚和敬慕英雄缘于我骨子里的血脉情怀。
当兵来到一个英雄的团队,常年执行进藏运输保障任务。川藏线,俗称“无硝烟的战场”,它是一条英雄线,是孕育英雄的摇篮,也是英雄成长的沃土。先烈远去,后继有人,英雄无处不在。学英雄、见行动,自觉成为我的人生理念,在耳濡目染的环境中,灵魂得以净化。
心中的英雄犹如璀璨群星,与日月同辉,与天地永存。然而,在那厚厚的英雄谱里,有那么一颗星不仅耀眼,还令人难忘。他,就是川藏线原汽车某团一等功臣、革命烈士徐思平。
思平战友,来自革命老区、英雄张思德的故乡四川仪陇,一九八七年参军入伍,生前系原川藏兵站部汽车某团二营五连九班班长。我和思平同营不同连,当我从其他部队调到六连时,思平已经当了班长。记得那时候,思平在全营颇有名气,同年兵中最早开车单放、最早当班长、军事素质最为过硬。二营队列会操,那个动作规范、声如洪钟、精神饱满的指挥员一定是他。团参谋长曾观看了他的队列会操后说:“假如将来有提干的机会,这娃,是一棵好苗!”思平的优秀令同龄战友望尘莫及。他早我两年兵,他当了班长,当了驾驶教练,我还是一名学兵。所以,思平既是同龄战友心中的先锋,也是大家学习的榜样。然而,天妒英才,在一次执行学兵教练任务中,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那是上世纪一九九三年三月初,营里为加快培养复合型驾驶人才,抽组了一个教练小分队,专门强化学兵的训练,教练和学兵分别来自各个连队。我作为六连的学兵,有幸融入这个分队,亲眼目睹了思平教练为人师表的风范和忘我的工作精神。理论教学也好,操作示范也罢,他总是不厌其烦,一遍遍地讲得有板有眼。爱护装备,他带着学兵脱掉鞋子擦拭车辆。冷车发动,他教大家用手摇柄摇动发动机数圈,方可启动。他说,装备就像眼睛,爱护不好吃亏的是自己;车子就如朋友,你真心待它也真心待你。每天清晨起床最早的是他,夜幕降临睡得最晚的还是他。当时带队的四连副连长冯述明夸赞说:“徐班长既像高原牦牛,又像沙漠里的骆驼。有牦牛旺盛的精力,有骆驼忍辱负重的品行。”思平踏实肯干,其实大家是看在眼里、记在心中的。默默地为他点赞的同时,也悄悄地向他学习。
三月二十六日,我们教练小分队东返距然乌兵站三十千米的安久拉山时,齐腰深的积雪让车子动弹不得,大雪依旧曼舞,前方的道班工也在不停地推雪。何时疏通,只能听候通知。天寒地冻,吃干粮喝雪水,历时半个多月奔波消耗,身体御寒能力下降。记得夜宿山顶那晚,整个人像坠入冰窖,浑身冷得钻心,憋尿憋得肚子疼也不愿起夜。实在撑不住了,就迅速拉开后挡布向外“发射”,尿液瞬间变成冰块。二十七日清晨,前方道班传来通车的消息,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动车子,可四连二十一号教练车怎么也发动不了。也许是气温较低,电瓶老化的原因吧。无奈之下,只好采取拖车方式进行发动。当时,六连一班长开着自己的教连车拖着思平驾驶的二十一号车。就在启动的那一刻,紧绷的钢丝绳突然断裂反弹,正好击中思平的头部,他顿时昏迷了过去。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,抢救战友要紧。我们十多名学员迅速抬着思平,踏着积雪,越过一公里多长的西进受阻车队,终于把他抬到汽车某团副团长的指挥车上,随即送往西藏八宿县人民医院进行抢救。
当天下午三时,我们的教练车车队到达白马兵站。冯副连长带着班长教练去八宿县人民医院探望思平,当时思平整个头部包裹着白纱带正在输液。据医生讲,思平的情绪还算稳定,从各方面的症状看,也在向好的方面转化。一切安排妥当,冯副连长向两名学兵护理交待了相关事项后,我们继续东返。
邦达的三月,银装素裹。抬头望雪山,脚下踩冻土。刚吃完晚饭,时针指向了九点。然而,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夜空的宁静。
“喂!是冯副连长吗?徐思平走了,你们教练车队要派部分代表参加明天上午的追悼会,途中要注意安全。”
一切来得猝不及防。接到工作组电话的那一刻,冯副连长呆呆地站在电话机旁,两眼直盯盯地望着前方,面色苍白,泪水簌簌。随后,他慢慢地蹲下身子,双手抱头突然呜咽起来。消息迅速扩散,整个教练车队抽泣声一片。此时,大雪纷飞,寒风呼啸。假如雪是泪花,风是抽泣,难道不是苍天大地在为思平战友的牺牲而惋惜吗?
战友们擦干眼泪,立即投入明天参加思平追悼会必须进行的两项工作:一是卸下一车木料,二是雪夜翻越怒江山。对于我们来说卸空一车木料是一件简单的事,关键是雪夜翻越怒江山是一个考验。
怒江山,又称业拉山。它海拔高得直戳云端,路况险得让人发抖;它七十二道拐,拐拐写满悲壮。它还是一座有故事的英雄山。当年,十八军将士进军西藏,在打通怒江山筑路架桥过程中,牺牲了很多英雄战士,也给后人留下了传奇故事。在怒江隧道旁的悬崖上刻有多幅图画,有一幅描述一位排长跳水殉职的情景。据说修筑川藏公路时这个排一直是英雄排,由于条件恶劣,修到最后,排长看到其他战士全部牺牲,排长悲痛万分,凝视着滚滚怒江,怀念战友之情油然而生,决心与战友与大桥同眠,纵身跳入了怒江激流。有描述筑路大军、挑土石的情景,在画的左侧清晰可见的“加油干”三个大字。有描述筑路大军挥镐挖石的情景,一旁还刻着“挖呀”二字。至今,过往游客无不为当年英雄事迹而动容。
白天翻越怒江山都提心吊胆,更何况夜晚;晴天翻越怒江山如蝼蚁搬家,更何况飞雪漫天。卸完木料后,我们一行十多名战友坐上车后箱,两名经验丰富的教练班长驾驶车子开始翻越怒江山。因为路滑,每走一段路我们把防滑链条紧了再紧;因为雪大,我们走走停停。天气奇寒,耗力费神,教练班长时而轮换时而小憩。九十五公里的路程,我们走了一夜。途中的雪夜突击,不亚于当年的李愬雪夜入蔡州。
二十八日上午九时,思平战友的追悼会在八宿烈士陵园如期举行。追悼大会由团政治处戴主任主持,王团长致悼词,途经白马兵站的车队战友向思平战友作最后的遗体告别。八宿县政府机关人员和沿线的百姓参加了追悼会。雪山垂泪,江河悲鸣,在场的同志无不为我们失去思平战友而悲痛。
从雪域高原归来后,我见到思平战友的母亲和怀抱嗷嗷待哺婴儿的妻子,来队处理思平的善后事宜。徐母疲惫无神,徐妻消瘦憔悴。英雄走了,徐母和徐妻更是展现出思平烈士的风范。当组织问徐母还有什么困难时,徐母说:“思平为国捐躯,是我的骄傲,除了国家给予的优抚标准外,我们不愿给组织添一分一厘的麻烦。”英雄的孕育离不开伟大的母亲,此话不假。
一九九三年十一月,原成都军区后勤部批准徐思平为“革命烈士”并追记一等功,这是团队的光荣,也是五连的荣耀。为弘扬英雄精神,连队成立了“徐思平班”。二十多年来,班长换了一任又一任,连队把看望英雄母亲的风尚一代代传承了下来。新兵入伍,连队都会给大家讲述部队的光荣史和徐思平烈士的光荣事迹。非常欣慰的是,五连已经连续数年安全行车无事故。
英雄总是激励人们奋勇前行,英雄也被激励的人们所敬仰。二〇一九年四月,在成都市慈善总会“长城慈善基金·家庭关爱援助中心”帮助下,思平战友的弟弟徐长春踏上川藏征程,赴西藏自治区八宿县烈士陵园凭吊哥哥。十九日,徐长春在哥哥的墓碑前摆上鲜花、苹果、仙桃等物品,随后点燃几根香烛,又把一瓶江津老白干洒在坟前:“哥哥,二十多年了,我们兄弟从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。多少个日日夜夜,家中的父母及亲人无时不牵挂着你。因为山高路远,他们想来看望你便是一种奢望。这次,我代表他们向你问好。无论路途多么遥远,也割舍不断我们的血脉之情。哥哥,安息吧!”说完,徐长春双手相合,泪如雨下……
岁月悠悠,三十年弹指一挥间。每每想起雪夜翻山祭思平的一幕幕,每每想起徐氏兄弟特殊相会的泪目情节,我心潮难平。英雄逝去,浩气长存。我想,有亲情友情的浸润,烈士英灵会灿烂得如鲜花、高洁得如雪莲。愿九泉之下的思平,安然入睡得更加香甜!愿思平拼搏奉献川藏线的英雄事迹,永远镌刻在雪山之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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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人余中华,原创作品《怀念思平战友》,授权《英雄文化》平台发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