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立海是西北战场上著名的一位特等战斗英雄,曾出席过1950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战斗英雄会议,受到过毛主席等中央首长的接见。
我当兵后即任二军政治部摄影员,在进军新疆途中,每解放一个城市,就上街展出贴在一长幅黑布上的几百张照片,向各族群众宣传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,讲解我军遵守纪律,爱护各族人民的事例。当然,这中间就有一些战斗英雄的照片和他们英勇战斗的事迹,而“硬骨头”杜立海就是我们突出宣传的一个对象,因为他的英雄事迹非常生动感人。
杜立海是四师十一团四连连长,四川南充人,1922年出生在一个贫苦人家,长大后即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。1947年4月,在陕北羊马河战斗中被我军解放。经历过旧社会压榨和旧军队苦难的穷苦人,一投入解放军大家庭顿觉温暖和光明。经过政治教育,诉苦运动,杜立海豁然明白,谁是我们的敌人。他决心当一名人民战士,要革命到底,向反动派复仇雪恨。由于他学习努力,工作积极,吃苦耐劳,战斗勇敢,很快当了班长,加入了共产党,接着升为副排长。1947年8月,二纵队在打三边、攻榆林时,杜立海带领战士日夜行军,忍饥耐渴,横跨沙漠,直达榆林城下。他参加了突击队,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,在架云梯时头皮被弹片擦伤。连长要他去医院治疗,但他坚持不离开连队,经卫生员包扎,仍坚持行军战斗。当年冬,他不仅东渡黄河,参加了攻打运城的战斗;而且于次年初,又西渡禹门口,参加了瓦子街战役。他在雪地中向敌主阵地猛打猛冲时,又负了重伤,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。宜川战役胜利,歼灭敌军三万,获得了被毛主席写文章称赞的“西北大捷”。
1948年5月,杜立海伤愈归队,历经黄龙山艰苦行程,追上了挺进西府的部队。当他们从宝鸡后撤,突破马家军和胡宗南的合围,到达澄县罗家凹村时,大批敌人追了上来。担任警戒任务的杜立海即带一个班到村外抗击,掩护连队紧急撤退。当敌人逼近时,他们用机枪和手榴弹突然袭击,打得敌人乱叫乱跑。但敌人见我人少,又大股冲上前来,隐蔽在麦地里的战士们突然跃起,冲向敌人开枪、拼刺刀,又打退了敌人的进攻。此时,在肉博战中左肋和腰部受伤的杜立海,把冲锋枪交给前来背他的排长,让他别管自己,赶快带战士们撤退。而他滚了一身血污,口中含上泥土,闭着眼睛装死。敌人上来一看,只见几个死尸,便搜身发洋财。他们搜走了杜立海的党费证和出院征,又用刺刀挑断了他的腰带,没搜到什么东西,便骂骂咧咧地走了。杜立海在敌人刺刀划破衣服时,憋着气纹丝不动,心中也在骂:“我死了革命到底!老子死不了,就要再和你们这些龟儿子拼到底。”天黑后,杜立海见己无人迹,便捂着伤口,忍着疼痛,避开村庄,向东北爬去。他要找部队,他要回到亲如兄弟的战友们中去。天气凉下来,他拔了根苞谷秆解渴充饥。天亮了,他辨清了方向,竭尽全力爬行,终于在另一个村庄找到连队。战友们大吃一惊,见他满身血泥,身后留下一串血迹。无不高兴地和他拉手拥抱,称赞他是个浑身是胆的“硬骨头”,并赶快清洗包扎,让他吃饭睡觉,再次走出死亡的阴影。
杜立海的这段惊险经历,我在展览他的照片时都不知道。1950年秋,北京要召开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,我们二军参加会议的雄模范人物有8位,而杜立海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。因此,要求四师画了一套反映杜立海英雄事迹的连环画,准备要送北京展览。记得当时,刚从四师师长兼政委岗位上,调任为第二军副军长兼喀什军区副司令员的杨秀山将军,带来了这套画在8开道林纸上的十几幅连环画,并挂在了军部会议室前的院落中,请郭鹏军长和王恩茂政委等首长进行审查。机关干部蜂涌前去参观,我们宣传部的同志更是积极。晚饭后,首长们都来了,在西阳夕照下,杨副军长亲自当解说员,逐张介绍了杜立海的事迹。而他在介绍中,讲得最生动具体的就是那幅敌人刺刀戳向杜立海的肚皮,只挑断了他腰中的皮带,而没有刺进他腹部的情景。我听了毛骨悚然,印象极深。因此,以后我再展览照片,讲解杜立海的英雄事迹时,都要把他这段“硬骨头”的生死经历具体加以描述。(这幅连环画,最近看王晋骨同志在太原写的《西北战场见闻录》后,才知是他在任宣传股长时亲自画的。)
然而,杜立海英勇战斗的事迹,更精彩感人的还在后面。1948年8月8日下午16时,二纵队在王震司令员亲自指挥下,向地处澄县冯原镇旁的制高点壶梯山发起进攻。敌一个团依靠层层工事碉堡和鹿柴战壕,加上有飞机空中支持,顽固地死守着山顶上的大庙。我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,从三面向敌发起总攻。经一个半小时激战,摧毁了不少碉堡,攻入敌阵纵深。四师十一团四连更是捷足先登,攻上山坡。副排长杜立海带领战士冲向敌阵时,膝盖负伤。但他不啃气,咬着牙撕杀,打跨了敌人,占领了第二阵地。这时,他见右侧之敌向兄弟连反冲击,便端起冲锋枪猛扫,敌兵纷纷倒下,乱作一团,接着溃逃。杜立海见有机可乘,便率战士尾随跟进,冲上山顶,并越过外壕,接近了大庙。这时,连长见他们伤亡很大,便派一排来接替他们。但杜立海毫不松懈战斗意志,接过战士们送来的梯子搭到墙上,蹬着带伤的腿首先爬上墙头。在一片烟火爆炸声中,他一手攀着梯子,一手拿出红旗使劲挥动。鲜艳的红旗飘舞在壶梯山上空,向首长们报告了胜利登顶的消息,也向战士们发出了奋勇冲杀的号令。就在这时,一颗手榴弹爆炸,杜立海再次负伤,血从裤筒中流下,灌满了他的鞋中,他倒在了墙头上,还高举着红旗。一个班长上来救下了他,他按着伤口,坐在墙根说:“我和排长都挂花了。你去掌握好全排,快去打呀!”这时,十团二连年轻班长彭清云也爬上庙顶,他一把夺过敌人机枪,不顾手被烫了几条烙印,和战友制服这个敌人后,端起机枪向逃敌猛扫,从而为壶梯山战役的结束也立下了大功。战后,“硬骨头”杜立海被担架抬进了医院,而彭清云则获得了“小老虎”的光荣称号。他们二人都被评为特等战斗英雄,出席过旅(师)和纵队(军)的英模代表大会,受到过金质奖章的鼓励,极大地鼓舞、激发了全军指战员的战斗热情。
1948年11月,彭德怀副总司令指挥西北野战军转入外线作战,各纵队顶住了胡宗南垂死挣扎的数路进攻。二纵队则包围了蒲城县的永丰镇,于27日对孤立待援的七十六军发起总攻,经过两天的惨酷战斗,攻进永丰城,歼敌15000余人,又打了一个大胜仗。而“杜立海活捉敌军长李日基”的英雄事迹则很快传遍了全军。当然,以后我在展出英模照片时,也主要讲这一功迹。但是,十一团四连是怎样在永丰城中战斗的,杜立海又是怎样活捉了敌军长的,我就不太清楚了。没想到50年后,竟有一位当事人和我同住进一个干休所,而他还在2002年重访了永丰镇,不仅去烈士纪念碑前悼念了牺牲在永丰的不少战友,而且到活捉了七十六军军长的那个大院子中,参观了被保存下来的旧战场和一些历史文物。他就是原乌鲁木齐军区干部部长、天津警备区副政委、当时的战场指挥员、十一团二营教导员周旭民同志。他从陕北回来后兴奋异常,拿着现场拍的照片,对我详细讲过当年那场惨烈战斗的情况。
原来那时杜立海早已伤好归队,由排长提升为副连长。当永丰城墙被我军大炮轰垮、炸药炸垮数处时,枪炮声四起,突击队冲锋,特别是我军创造的“棒棒炮”一一八二炮带炸药,一批批打入城中,一炸就是一大片,震得敌人非死即伤,晕头转向。这时,我军数路部队攻入永丰城中。四连也从城墙缺口打进城中,杜立海指挥战士们沿街巷战,打跨了敌人的顽抗。天明时,他们凿洞穿墙,又打下几个院子,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深坑中的大院,四个窑洞中都有敌人。但院上面的敌人却靠房屋甚至城墙疯狂射击,掩护着这个大院。周旭民当即指挥部队集中力量,猛打猛冲,还结合喊话召降,很快俘虏了100多敌人。而后又命杜立海率战士向城墙上之敌冲击扫射,又捉了40多个俘虏。杜副连长见上面敌情消除,便提着手枪带三个战士冲下大院。他发现院中电话线密如蛛网,窑洞中的机枪打得很凶,断定这是个敌军指挥部。便返身跑出院子,调来两挺机枪安在墙头,对准窑洞猛扫,压住敌人火力后。他乘机和战士们冲进大院,向4个窑洞开火,并扔进几颗手榴弹,随着爆炸声起,他同时喊话:“缴枪不杀,优待俘虏!”这时,一个卫士慢慢走出来,杜立海一个箭步上去,就收了他的枪。同时让他喊话,叫窑内的人出来投降,保证生命安全,否则“彻底消灭”。就这样,从几个窑洞中走出了一群戴军官帽的和穿破衣服的俘虏。
杜立海一面派战士进窑洞“打扫战场”,收缴武器、电台,一面清点俘虏,把他们押出大院。后经周旭民教导员进一步查询,被俘的军官中有七十六军参谋长高宪岗、二十师师长吴永烈、二十四师师长于厚之等几个少将和一些团级军官,就是没查出中将军长李日基。当他们押这批战俘走过大街时,我军一个战士指着那个穿着士兵衣服的矮胖司务长说:“他就是李日基,打死了你,我也能认出来”。原来这个战士是李日基当一六五旅旅长时的老部下,一年前在沙家店战斗中被我军解放过来的。他对这个曾欺凌过他的老官长气愤异常,更恨他在这永丰镇杀害了我们不少战友。当我四师师长兼政委、头部负伤后裹着绷带的杨秀山见到这个 “王牌军长”时,忍不住大骂起来:“你这个李日基!打沙家店时让你跑了,这次你逃不了吧!不知你害死了多少人的生命啊!……”李日基双手抱头,蹲在地上,不敢啃气。是的,永丰镇创造了西北战场上一个军消灭敌人一个军的辉煌战例,但“杀人一千,自损八百”仍难避免。在永丰战役中,我军毙伤敌4000余人,俘虏11000余人,但我军在扫清外围、两次攻城和一昼夜巷战中伤亡也不少,牲牺负伤也达4000余人。其中四师伤亡超过1000人。五师、六师伤亡人数更多。五师有一个连队,打到胜利时只剩8个人。六师的副参谋长张昱、政治部副主任刘英,都牺牲在永丰镇城中。由此可见,胜利来之不易,杜立海等指战员的英勇顽强,值得大书特书。
二军进军新疆后,四师驻喀什,十一团驻莎车。因为杜立海是著名的战斗英雄,所以我有机会为他照过几次像。如在劳模会、党代会,他发言时我照过像。1951年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到喀什,他和志愿军战斗英雄尚炎发座谈时我也照过像。但我真正了解他,还是在1953年部队向文化大进军的时候。那时我到莎车十团去采访,他自然也成了一个对象。当时他仍任合编后的二营四连连长,但不巧的是他不在,已去南疆军区速成小学上学去了。我只好拍了四连指导员吕文华上课辅导,战士们在草棚中学文化,以及陈福祥学习小组,互帮互学,很快搞掉文盲帽的一些情况。当然,我也拍了全团其它单位的一些学习模范的事迹,如在五连不仅拍了模范文化教员边国佐在课堂上教学,也拍了高玉宝式的“战士作家”廖家发写稿的情景。当我回到喀什时,正好赶上速成小学开学,我拍了郭鹏司令员的讲话、教员代表讲话,也拍了学员代表杜立海的讲话。会后,我还找这位杜连长谈了一下四连的文化学习情况,没想到这位战斗英雄是个很豪爽的人。他说:“我们连的干部、战士学习都不错,最落后的恐怕还是我自己”。“在旧社会,我们受地主老财的压迫,整日劳动混饭吃,那有钱去读书。解放了,自由了,我可以冲锋陷阵了。但拿起枪杆很顺手,拿起笔杆重千斤。我脑子不行,恐怕学不好文化。”我说:“哪里!我听说您在连里时,学习刻苦,听课认真,作业努力,连你妻子的名字‘铁轮’(那时没简化,笔划都繁多)都会写了,说明进步不小嘛!”他说:“我学得不好!现在我才知道要攻上文化山,非打一场硬仗不行。”我说:“相伩你会像攻上壶梯山一样,把文化大旗举起来;也相信你像活捉李日基一样,把那群‘俘虏’(生字)抓过来。”他听了哈哈大笑,神情严肃地说:“组织上让我来上学,决不辜负党的关怀!我一定要努力学习,补上文化这一课。”
杜立海经过速成小学和接着的速成中学两年学习,已变成一位有文化的领导干部。1955年,他回十团工作不久,随着部队精简整编,被安排到农一师一个农场工作,以后任大光毛纺厂的副厂长。杜立海在生产战线上,仍保持着一心为党,吃苦耐劳,团结群众,艰苦奋斗的精神,受到了广大职工的好评。但是,就是这样一个曾把生命献给祖国的英雄人物,仍然逃不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,抓不到他什么问题,便批他有“奴隶主义”,实际上是说他跟党太紧了,思想作风太老实了。到了七十年代,多次受伤失血的杜立海,在艰苦劳动中身体更加瘦弱,疾病缠身,难以适应繁重的领导工作,所以他主动要求回四川老家休息。
1975年冬,我参加新疆军区工作组,到云、贵、川三省协助安排转业干部的工作结束后,军区又派我在春节前去看望慰问一次安置在四川的老干部。当时国家经济困难,买什么礼品都要票证。我便到成都军区找了副政委金仲藩,因为他是从我们新疆军区调去的老首长。他听了我说的困难后,立即批条让后勤军需部价拨给我60斤水果糖。我带着这些糖果东奔西跑,看望了几位老红军和老干部,也看望了牺牲在中印边境的战斗英雄罗光夑的父母,和安置在成都市的原二军战斗英雄杜立海。记得,我当时是通过四川民政厅才打听到杜立海的安置地点的。他己在四川医学院对面的农村中盖起了一小院房子,泥巴路不好走,进了大门就看到一幢独立的平房。进入正门是个客厅,而客厅两侧又套着4小间宿舍,桌椅陈设很简朴。因为他们有3个儿女,这样的建筑也算合理。杜立海夫妇对我热情接待,我向他们表示了新疆军区的关怀和慰问,送去的礼品就是当时市场上买不到的4斤好水果糖。而他们俩除带我到门前看了两间伙房外,主要说这房子建造中的困难。虽然地方政府关怀,拨地又批钱,也照顾了他这位常为地方学校去做传统报告的战斗英雄。但由于建材涨价,附属建筑增多,已给的50000元,远远不够了。为此,杜立海提出,可否请新疆军区和生产建设兵团给些资助。我说:“你的主管单位是兵团,有困难找兵团名正言顺。需要的话,你可写报告,我给你们带去,。”他们同意这个意见,便请我帮他们起草,由杜夫人铁轮写好报告后,交我给带到了新疆。我回乌鲁木齐后,便向兵团老干局递交了报告,并详细反映了杜立海安置建房中的实际情况。不久后,据说兵团补助了杜立海20000元,我想他们的房子可以盖好了。我也了却了一点对战斗英雄崇敬的心愿。
十多年后我到乌鲁木齐休息,在整理过去的老照片时,挑出了有杜立海的几张照片,想给他寄去,但久不通信,不记得地址。以后,有位姓周的战友从成都来看我,我问杜立海的地址,他说人早已去世,住处迁移,现址不详。到了2006年,他才给我打听出了地址,我即向杜夫人寄了两本书和那5张照片,表示对杜立海同志的哀悼和对她们全家的安慰。没想到铁轮同志很快给我来了电话,她激动地说:“老杜虽然走了,但我们友谊还在。你寄的照片太宝贵了,我已让在四川医大工作的女儿复制了几份,分给孩子们保管,让他们永远学习和继承他父亲的那种革命精神!”敬爱的杜立海同志,您那舍生忘死的“硬骨头”英灵将永留人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