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-2期:雪域老兵吧,欢迎战友回家!



作者简介: 

薛晓康:全国首批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,当代军旅作家代表人物之一。生于西康军营,长在西藏军区保育院,就读于西藏军区成都八一校,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。历任司号员,报务员,电台台长,副连长,干事,西藏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,中央电视台军事部编辑等职。作品多次获奖,并译介到国外。

不能不爱你

——致敬我的侄女雪雪

薛晓康

战场上,我们曾经在军帽里衬和领章背面都注明了血型,随时准备把自己的血液捐献给负伤的战友,我当时感觉这个举措是必须的,挺神圣的,不曾想,就在和平时期的今天,不仅有人捐献自己的血液,更有捐献自己身体器官的人,这个举动同样显得无比神圣,我的侄女雪雪,便是那些捐献者的其中之一。
雪雪是我妹妹的独生女儿,三个月前刚满40岁,她的皮肤雪白细嫩,为人和善温顺,性情开朗文静。作为她的舅舅,我每次跟她见面都会招呼说:“雪雪,舅舅爱你。”她便“咯咯”地笑:“晓康舅舅,你喜剧得很,只会重复这一句话。”
雪雪喜爱鲜花,尤其喜爱粉红色的鲜花,以至她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的颜色基调都以粉红为主,俨然一位粉红公主。当然,其它颜色的鲜花她也喜爱。每每到了鲜花开放的时节,她便会去郊外在鲜花丛中拍照留影,将她自己也融成一朵艳丽的鲜花。

可是,正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样:“昨日春满园,今夕花又落,叶凋零,花又落,缘来有因果,缘去无对错……”
错了。错在病魔毫不留情地缠住雪雪,使她患上了重度尿毒症。
盛夏的一天,我去医院探望雪雪,那个治疗场景令我大吃一惊,问我妹妹:“这是什么治疗方法,怎么会把人的血液,弄到体外的塑料管里去循环?乱七八糟的,这也太过于吓人了吧。”我妹妹赶紧制止我:“亏你还当了那么多年的军队专职作家,连这个都不懂,这叫透析。你不要在这瞎嚷嚷,别人医生、护士听了会不高兴的。”我承认我是个“科盲”,但对这种治疗方法不大认可,甚至反感,感觉这像是在给病人上刑,反正我不喜欢。
雪雪治疗完后回到病房,我看着她难受的模样,心中愈发讨厌“透析”。我妹妹说:“这是目前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,经过严格医学研究和临床实践证明过的,全世界都在用。”
我只好摇头叹气道:“早就听说有什么‘透析’,但从没亲眼见过。不知道这是哪位医学专家发明的,太让人遭罪的发明,绝对不是一个伟大的发明。”
我妹妹一跺脚,说:“你真的跟雪雪说的一样,喜剧得很,啥都不懂,不知道你咋当上作家的。对病人来说,哪种治疗方法都会遭罪,生病本身就是遭罪。”
躺在床上的雪雪努力撑起身子,说:“晓康舅舅,最让人遭罪的,其实是这个糟糕的天气,太闷热了,但是这有空调,很凉爽,很舒适,我觉得那个发明空调的人太伟大了。”
我被雪雪的话逗乐了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只能重复一遍:“雪雪,晓康舅舅爱你。”我想让雪雪的脸上再现昔日的笑容,树立起与病魔抗争的信心,于是开导她:“你看啊,你爷爷是1931年参加革命的,你外公是1935年参加革命的,你是红军的后代,要向老前辈当年不怕流血牺牲英勇抗敌那样来抗击病魔,你一定会康复的。”
雪雪听后,脸上并没露出笑容。我突然猜想我说的红军,已经足足过去了80多年,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对于雪雪这样的年轻人来说,可能并无多大兴趣,也不具有多少现实意义。那么,我就讲讲年代近点的事情来说:“雪雪,19792月,我和你妈妈一起参加边境的自卫反击战,我俩参战的方向不同,当时,我是148444团通信连副连长兼电台台长,从广西崇左打出去的;你妈妈是149师医院的护士,随部队从云南屏边打出去的。那时你妈妈比你现在年轻多了,才21岁,我很担心牵挂她,在战场上和回撤到广西休整期间,我经常抢着去看战报,着急想了解一下她那个部队的战况,看她负伤或者牺牲没有,把我担心死了。直到好几个月后,我才得知你妈妈在战地上不畏流血牺牲,来来回回奋力转运护送伤员和烈士,获得‘火线入党’的荣誉。不容易啊,炮火连天的战场上,照明弹不断燃亮夜空的道路上,伤员和烈士的鲜血浸染了你妈妈的军衣,但她忍着眼泪抱着他们,就这么用身体紧紧护着他们,她是‘战地天使’啊。雪雪,你应该像你妈妈学习,像她那样坚强和善良。不为别的,只为你是她的女儿。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雪雪沉思着,脸上没有笑容。我想,我说的这些,对她可能没多大意义,也许这就是两代人之间的“代沟”?或者,是由于她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,笑不出来。于是,我换个话题,说:“雪雪,我最近侦察到一家餐馆,菜品的口味相当好,等你哪天精神好点的时候,我带你去饱餐一顿。”
雪雪的脸上终于勉强地露出了笑容,说:“晓康舅舅,去餐馆不完全是去吃口味,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要吃环境,没有空调的餐馆,会把人热死。”
“哦,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呀!说得对,说得对。”我忍不住跟雪雪一起“咯咯”地笑。看她笑得那么灿烂,我非常开心,还是重复那句老话:“雪雪,晓康舅舅爱你。”的确爱,我以为,危重病人脸上的笑容,也是一种坚强,是一种美而又美的美丽坚强。
我没有食言,有一天真的带我妹妹和雪雪,到春熙路的一家有空调的餐馆吃饭。席间,雪雪说她想换一部手机,我喜出望外地立刻豪爽了一句:“想要哪种品牌的手机,晓康舅舅给你买,马上买!”
由于我是“科盲”,手机上的许多功能我至今都不会使用,因嫌麻烦,我也不想学。雪雪倒是很会操作,主动申请,但凡我要买什么东西都交给她办。比如,我买的空调、冰箱、洗衣机、保健枕头、保暖内衣、睡衣、棉背心、暖宝宝、粉碎机……等等,全部由雪雪在她的手机上熟练、快捷操作购买支付,俨然我的忠实可靠的生活秘书。雪雪骄傲地宣称,她的这种购物操作法,既节约钱,又节省时间,属于“一举两得”。
前些天,我妹妹难过地告诉我,雪雪的病情严重恶化,她预感自己活的时日不多了,向医院提交了捐献身体器官的申请,已获批准,并办好了各种手续。我痛心地叫了一声:“那咋行,我怎么不知道呢?谁决定的?”
我妹妹一瞪眼,说:“哎呀,雪雪说,晓康舅舅喜剧得很,我觉得你是瓜(傻)得很,你知不知道管啥用?这种事有谁敢随便决定?是雪雪自己坚持决定的。她说,其实她自己曾经也希望有人给她捐肾脏,但是没等到。她是红军的后代,这辈子对社会没啥贡献,死后给社会留点东西,是个心意。”
唉,这叫我还有什么可说的?这孩子,咱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啥“代沟”。我突然间有些自责,为啥我只是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医学家呢?我想救活雪雪但完全不懂医学,回天无术呀。
2024224日这天(甲辰年正月十五元宵节),雪雪不幸病逝。整整一个下午,我跟雪雪的家人及几位亲朋好友,在手术室外面的房间里,等候正在捐献身体器官的雪雪出来。对于我们,那个等候实在是一种漫长的痛苦煎熬。医生告诉我妹妹,雪雪的肝脏和眼角膜可以救治好几个人。

正因为听了这话,我才特别注意听手术室里的动静。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,手术室是密封的,但偶有医务人员进出,他们换鞋的每个声响都让我紧张地往里面张望,心里“砰砰”地。
傍晚七点过,雪雪终于被滑轮担架车推出来了。不知是谁给她画好了淡妆,给她换好了新衣服。她像睡着了似的跟大家见了最后一面,我妹妹俯下身,用脸轻轻贴住雪雪的脸……然后,被医务人员推走了。我不忍多看她一眼,不敢说一个字,因为我知道自己一旦张口,肯定会放声痛哭,惊扰到熟睡中的雪雪。我默默地呆立在那儿,看着那个名叫雪雪的雪白人儿,像一片雪白的雪花,无声无息地从我的眼前飘走了……
深夜,我无法入睡,拿起笔来开始写这篇东西。写写停停。写不下去,边写边擦我脸上擦也擦不尽的泪珠。我看着雪雪的生前照片,想对她说几句话。但不是以前对她说过的老话,我说:“雪雪,晓康舅舅不能不爱你,永远爱你,并且以一个红军后代的名义,以一个1979年边境自卫反击战老兵的名义,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……”
清晨,我在泪眼濛濛中,分明看见天堂的七彩大门缓缓启开,一个不太完整的身躯携着十分完美的灵魂,平静地走进那扇大门,没有回头……

(注: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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