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恒俊广宁
1979年2月18日,天亮了,我们把电台掩体修整成型,困乏袭来。这时,大家聚拢,共进早餐,走了一整天,没进食,这是我台第一次聚餐。台长将自己的干粮倾囊倒出,供全台人员野餐。好好感动,心想,下次一定吃我的干粮。有人烧水喝,我想,烧火冒烟,会暴露的,可没有人管理。初次出境打仗,缺乏战场经验,甚至不如古人。
突然,有一个战友从简易掩体里跑出来,边跑边解手榴弹袋,众人疑惑,皆视之,结果是虚惊。他在工事里休息,一转身,发现身上冒烟,误以为是手榴弹着了,就往外跑,原来是身上的土灰在散发。
经一天的穿插和战斗,有人感到战争气息和危险了。基指干部多,技术分队多,都是轻武器,甚至徒手,与敌遭遇,很难招架。有人打歪主意,从下属手中抽调武器,我的冲锋枪被自己人缴了(当时,我使用的枪械,俗称冲锋枪。学名AK-47突击步枪,是苏联枪械大师卡拉什尼科夫设计,1947年定型的自动步枪,至今仍风靡世界。战后,在靖西渠洋驻地,我为师作训科誊写上报越战材料,文中就提出AK-47在穿插和遭遇战中的实用性,并建议装备排职干部。啊,AK-47,我曾经的手中抢,战士的最爱)。
一部工作电台,近10人,仅配一支AK-47,两支五四手枪,其他人徒手背设备。穿插中,突遇敌手,怎么保护电台。昏头的上级,只知自保,不知电台的重要性。
卸了武装,轻松了些。战场上,没有武器,对于军人来说,几近于要命了。还好,挎包里还有一枚捡来的手榴弹。我所有的战斗智慧,都集中在这枚手榴弹上了,关键时刻,我要把他当导弹用。
吃完干粮,原地休息。这时,从昨晚有灯光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枪响,有卧倒的、有隐蔽的。消息传来,刚才枪响,是越人企图设雷,被我方发现后击毙。此后,周边的山头也有情况,没有人惊慌,有一点习惯了。
上午,侦察兵抓了一个带刀的越人,自称是老百姓,没有问出什么。天近黑,听说三六二团赶了上来,师团会合。这时,坐等多时的基指开始行动,团随后跟进。走在房屋旁和树林中的小路上,与步兵混合在一起,走走停停,停久了,就地而坐。我看到身后的一个步兵战士在和他的领导说什么,战士手里提溜一个透明塑料袋,里面装了很多5号电池,好像是指挥旗夜间发光用的。本想搭讪,听到他们的口音后,我欲言又止。停留,是因为遇到一座吊桥(是跨谢牢河的宗梅吊桥),可能是步兵团的骡马无法通过,基指先行。
该桥又长又窄,距水面约10米。过桥时晃的像秋千,生锈的铁索吱嘎作响,令人提心吊胆。桥头路旁,停有骡马和驭手。我们过桥时,没有人怯步,没有人东张西望,一个跟一个。我马上就领悟出过桥要领,身体不要僵硬,随着桥晃,走浪步,就能保持重心不偏离桥面(有了这次过桥经验,以后什么吊桥都像玩似的过了)。
过吊桥耽误了不少时间,过桥后,队伍拉的很散,后面的跑步才跟上。上了一个山顶,队伍休息,人齐了,继续前进(事后知道,就在吊桥的那一头,埋伏了200多越南特工,见我们基指人多,没敢动手,我们走远后,这伙敌人袭击了后续部队,我方损失不小)。小路,队伍成单排行军,路边有一个越南中年人站着不敢动,我们接着口令往下传“看住他,队伍过后放他”。他是什么人,不知道,放他对不对,不知道,穿插部队无心管这些闲散越人(后来发现,这些闲散越人不等闲,当面老实,背地里想着法和共军作对)。好像无路可走,前面停留了不少骡马和驭手。可能停的时间不短,有的驭手坐在地上,一幅无所谓的样子。
路在悬崖峭壁上,只能过一人,且格外留神。驼火炮和辎重的骡马,由于个头大,无法通过(初战,没有经验,人马原地停留。入夜,遭越人袭击,损失不小)。天黑后,路更难行了,易掉队。
又一座小桥,白天可以顺利而过,可晚上谁也不敢快走。就这小桥,使队伍脱节。我们也掉队了,一过小桥,我和李伟跟着前面的吴和钗盲目跑步往前赶。这时,左边发现灯光,是民房,肯定有越人,大气不能喘。过了一个岔路口,还未赶上队伍,与后队也脱节了。真是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哎,天地悠悠,心急如焚。
感觉到他俩无主,我忽然认真了,三人行,我为师吧。急中生稳,我回到岔路口,仔细观察环境,在右侧岔路口不远处发现了荧光粉路标和应该是传单的纸张。我心里有数了,招呼他俩从歧路返回,在正确的道路上迅跑(事后,我看到尖兵们手提一个铁皮子弹箱,箱底凿有箭头状的漏孔,放入荧光粉,在前进方向的路口一蹾,荧光粉漏出,路标就成了。哎,此时,有美军的夜视镜就好了)。
不知道前面出什么事了,前队卧倒不前,我们这才归队。趴了一会,后队也赶上来了。六台主任殷徳元脚一偏,踩到路边的泥坑还是粪坑。他一边在草地上蹭裤腿上的浆,一边骂骂唧唧的,也不怕暴露。他就这样人,受不得气。大家正谈着赶队的过程,队伍前头“轰”的响了一声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走到跟前,才知道是一名民工拉响了一枚手榴弹(当时,不知道有越南特工混入队伍,误以为是民工队伍不纯),炸伤了不少人。这个民工被捆了起来,在他身上又搜出来一枚手榴弹,听到有人说“危险”,众人马上又卧倒。
基指机关不知道后面发生这事,继续前进,孤军深入,真正成为没有肢体的首脑了。为了赶队,我们摸黑地跑起来,连翻带滚,摔倒了,爬起来就跑,没有人感到痛。又遇小桥,接二连三,越国地势低,水多,故桥多。路口没有标记,不知过桥还是沿河走。人越集越多,没有人组织,队伍较乱,在河边徘徊(在高处看,就像非洲马拉河边一群等待过河的角马,拥挤、无序)。这时,通信营徐松柏副营长出面主事,他指挥身边的两瓦电台(报话员屈锡海或苏皆运)与前队联络。得知前队通过此桥,于是,他组织队伍过河。
这又是一个吊桥,桥身窄且长。我们接受了上一次过吊桥的经验,为防止掉队,先过桥的人员,在路边的沟里隐蔽等候,待人多了才一起出发。在徐松柏副营长的带领下,来到一个小上坡拐弯处,又卧倒,看不见前队。在我的右前方几步远处,有几个人被绑在那里,听说是民工,不知何故。
天黑,看不清楚,情形很危险。这时,只有徐松柏营副主事。我多事,向他建议,我去后面找殿后的队伍。然后,去一部两瓦电台,前后呼应行进,他准奏。此时,沉默、低调、退缩,也许能自保,但保不了整个队伍。没有整体,个体是很难存在的。兴亡之事,用匹夫的时候不多,但时势造匹夫呀。
其实,我是一个新兵,没有什么战场经验,在关键时刻主动参与出谋划策,真是瞎参谋乱干事呀。我顺着队伍往后走,看到很多民工和一些步兵夹杂在我们通信队伍中。这些民工身上带了不少手榴弹,我询问了他们,回答是牛头不对马嘴,很是可疑,万一出事,后果不堪设想。
接近来时吊桥了,仍未找到所谓的殿后部队,无功而返。队伍中,有一个高个军人,右手悬着白色的绷带,黑夜中显眼。他看我来回跑动,感到我不是一般战士,就问我前面司令部的情况。我觉得有一些蹊跷,不认识他,就没有理他。其实,我也不知道情况,当然,也没有警觉(战后得知,这个高个军人,是敌特工队队长,那一晚,他没少给我们队伍制造麻烦,与大坏蛋擦肩而过,浑然不知)。
我把这些情况报告了徐松柏营副,他也无奈。虽然,没有摆脱险境,但我尽了一份心,略感坦然。与殿后的部队一直没有联络上,口令又传不下去。我们通信兵没有几只枪,警卫连有一个班在前面,就这一点武装了,情形万分危险。
越人不知道这些情况,否则,夜袭两段脱节的指挥机关,损失就大了。首脑机关没有火力,我们没有组织,相互间没有联络,不管哪一方出事,都不好援助。就这样,在地上盲目趴了很长时间,前队来了一个人引领后,队伍才继续前进。行进中,我连有人捡了一幅军用地图,交给了连首长,一定是步兵战友在战乱时不慎遗失的。
因为我们掉队,拖了进程,未能按计划行进。会合后,基指退回附近一个山坡(班黄西侧无名高地),首长决定就地宿营,开设指挥部。夜间,我方地形不熟,很被动,敌人乘机不停地袭扰,枪声和手榴弹声不断。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远处山上传来“投降吧”的喊声。战前,我们学会了越语战场喊话,同样,我们的对手,也学会了中文战场喊话。对我不利的情况接踵而来,敌方发射了照明弹,整个旷野被照的如同白昼,人物一清二楚,不知所措。我在想,越人趁黑在制造混乱,企图阻止我师通过此地,这一夜,在紧张中度过。